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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晓京:亚洲的“文化革命”:超越美国式自由资本主义

2009-11-24 16:50:12 | 公意智库

  亚洲的发展模式需要自己创造
亚洲作为一个地区概念,起源于欧洲人的对立观念,即欧洲对欧洲以外的东方世界观。中国、印度、伊斯兰、东南亚各国,历史文化各不相同,但都有过漫长的殖民地、半殖民地的痛史,只有日本“脱亚入欧”,仿效列强,侵伐霸道。英美讲究自由,讲究机会平等而非结果平等,强者愈强,弱者愈弱,结果不平等。金融高管、企业高层的过分高收入,成了这次金融危机的话题之一,雷曼CEO福尔德2000—2007年工资、奖金、期权收入达4.85亿美元,2007年高盛CEO也得到了6800万美元的奖金。为此,奥巴马批评美国企业家、金融高管“奢侈”,让他们学习日本经营者。日本所代表的东亚资本主义讲究团体主义,单一民族国家的日本,全民一体加入社会保障,贫富差距远小于美国,更没有美国企业高管的那种高收入。在政治体制上,日本从“君主立宪”到“权威主义”,一直没有改变国家主导资本主义的基本路线。战后,美国最终决定保持日本的“天皇制”,超越了美国人的价值观,因为“皇权”和“服从”等观念与英美的“自由民主”距离遥远。
关于“东亚模式”在学术上争论了近30年,在笔者看来,这个模式不是英美模式的“过渡模式”,它本身就是一种具有独立性的另外一种市场经济体制,至少没有经过西方资本原始积累和殖民掠夺。市场经济和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,近代西方资本主义,美国式自由资本主义,日本和东亚的资本主义,都只是个别的、特殊的东西。黑格尔所谓“普遍寓于特殊之中,任何特殊都不能穷尽普遍的意义”。面对经济全球化和华盛顿共识的“普世价值”,亚洲实际上已经在探索“另一个世界”。玛格丽特·撒切尔声称“没有其他选择”,这和“历史终结论”一脉相承。苏联东欧的剧变,中国的市场化改革,好像证明了她是对的。实际上,替代方案多种多样,“后发国家”走向富裕,实现公平,可以有多种路线选择。不论“中国式”社会主义,还是中国式市场经济,都是可能的选择,实践证明,所谓“逻辑矛盾”的“中国式”,与“日本模式”、“东亚模式”一样,超越了美国式自由资本主义,具有强大的生命力。反之,即使亚洲全面接纳华盛顿共识,也无法与美国主流WPAS(白人、新教、盎格鲁 — 撒克逊)一体化。亚洲的发展模式需要亚洲自己的创造,如果占世界经济1/3的亚洲,搞成“另外一个世界”,反而有可能建立“和谐”,在美国式自由资本主义陷入危机时,亚洲的选择和创新可能重造“另一个世界”。
摆脱美国的制约
从战后到上世纪70年代末,是工业化国家的“黄金30年”,美国承担了世界经济“发动机”的角色,日本以及整个亚洲地区不可避免地依赖这个“发动机”。上世纪80—90年代,亚洲内部特别是东亚地区,已经形成了制造业、贸易和投资的“连锁转换”。在“雁形”发展方式中,日本曾经当过那个“头”,中国台湾、韩国跟进,尔后中国大陆也加入其中。但是,不论是日本、“四小龙”,还是东盟和中国,“最终消费者”还是美国。中国与亚洲其他国家和地区,在产业结构上既有互补也有竞争。设备投资过剩开始在亚洲出现,服装、电视、半导体、石油化工、钢铁、造船、电子产品,一直到玩具、制鞋,各个领域都存在产能过剩。西方各国在冷战结束之后,为争夺新兴市场,在资本密集型产业,比如石油、化工、飞机制造,曾有一轮扩大投资的过程,动因之一是亚洲的新兴市场。市场机制下的投资决策,往往不是“合理预期”,而是某种“集团行动心理”,常常引发共同的“投资热”,造成大约十年一次的设备投资增减循环。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,大规模制造业“投资热”之后,发生美国“虚拟经济”危机,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这种周期性,美国已经没有多少制造业。长期以来,美国市场支撑着亚洲的制造业出口,由于美国“发动机出现故障”,亚洲各国立刻就“硬着陆”。2008年9月以后,日本、中国等亚洲国家在钢铁、化工、电器电子等各个领域,都出现了相对产能过剩,厂家纷纷降低开工率,原材料市场价格暴跌,加工企业大量倒闭。
在对美依赖的同时,亚洲特别是东盟和中日韩(“10+3”)的区域内的相互依存,也有了巨大的进展。1980年这个区域内的进出口,占其整个贸易额的比率为30%左右,到2003年这个数字接近60%,虽然低于欧盟的水平,决不亚于“北美自由贸易区”,中国对外出口的40%左右也在区域内。问题在于金融体系,在这个巨大的制造和贸易经济圈中,交易依然以美元结算,贸易黑字所积累的外汇又回流为美国的国债,支持着“美元霸权”,这种国际关系又制约着亚洲自身的发展。金融危机如此影响中国实体经济,暴露了中国经济增长方式的严重问题。地区内的贸易占了如此高的比率,却依然与美国随波逐流,极不正常。亚洲的选择在于,要么继续依赖美国,维护“美元霸权”,今后还得跟着华尔街沉浮;要么走向“另一个世界”,逐渐摆脱美国的制约。摆脱美国的制约并非闭关锁国,也不可能排斥欧盟、美国,而是建立和欧盟、美国对等的亚洲经济体。当然,这个选择绝非易事,有漫长的道路要走,但并非只是幻想。
制衡美元霸权
除了贸易和直接投资,亚洲已经在摸索独自的金融合作,这不是来自“理念”或“亚洲价值”,而是来自经济自身的发展需要,类似于中国农民的“包产到户”。早在1997年,日本提出过“亚洲货币基金组织”(AMF)的构想,建议筹资1千亿美元,日本出500亿美元,给受国际投机基金攻击的会员国提供资金援助。1998年,日本再次提出“新宫泽构想”,主张建立亚洲基金,作为规避汇率风险的制度安排,日本曾经是亚洲金融合作的主要推手。十年之后,美国金融危机逼着亚洲“旧事重提”,主角不再只是日本,而是中国、日本、韩国和东盟十国共同组成的“10+3”集团。中国外汇储备有2万亿美元,代替日本成为美国的最大债主,其它亚洲国家,行为方式相似,积累了巨额外汇储备,相当一部分投资于美国国债。在国际金融领域,亚洲“10+3”集团已经具有相当实力来建立地区性金融机制,逐步制约“美元霸权”。有学者认为,1998年,“日本实际上是在一个错误的时机提出了一个正确的建议”。亚洲国家的货币政策主要是“钉住美元”,亚洲货币不能从根本上和美国“脱钩”,但它可以抑制国际金融界的投机风险。美联储前理事梅耶,在其回忆录《联储岁月》中写道,当年美国反对日本建立亚洲货币基金的构想,是因为对金融危机本质的不同理解。美国认为亚洲的金融危机,起源于亚洲各国不合理的经济结构和落后的金融市场,要求亚洲进一步“转轨”,学习美国式自由资本主义。而亚洲国家的一些代表人物,如马哈蒂尔,则认为国际投资者的投机行为,造成了亚洲的金融危机。
2000年亚洲“10+3”集团,在泰国的清迈终于迈出了第一步。区域货币互换协议,即《清迈协议》(Chiang Mai Initiative),界定了东盟货币互换协议(ASA)的规模,以及中日韩与东盟之间的双边互换协议。以后,亚洲“10+3”集团签订了许多双边协议,累积金额超过800亿美元。2008年底,中日韩首脑的福冈会谈,继续着这一协议的思路。地区性双边互换协议,目前资金规模不大,比如中日之间只有30亿美元,日本和东盟有1265亿美元,日本和印度30亿美元,日本和美国则是无上限的美元—日元互换。但是,如果双边货币互换能够进一步扩展,形成多国间互换安排,实际上就是亚洲货币基金的雏形。“10+3”国家集团的金融合作,如果实现机构化、制度化,建立常设的政策对话和监控机构,不但可以平衡短期的市场波动,还将为这个经济圈的实体化提供基础。IMF是按照美国意图行事的,AMF则是亚洲地域经济发展的内在要求,在方向上中国应当支持这个“内生”机制的成长。
亚洲“内生的发展”
亚洲的未来更取决于“内生的发展”。战后日本给美国当“老二”,靠美国支持经济复兴,高速增长,成为当时亚洲唯一的发达国家。不过,日本在依赖美国的同时,在制度建设上另搞一套,如日本式经营、终身雇佣、年功序列工资、企业工会以及“富不过三代”的遗产继承税制。值得注意的是,日本式的制度建设目标恰恰在于抑制过度市场化和过度竞争,其结果是一个相对平等的社会体系。传统的集团主义,避免了美国式的贫富差别,优胜劣败,激发日本人“内生的”发展动力。同时,“国民所入倍增计划”、“养老金计划”之类国家主导的社会政策,增大了日本的社会安全网络。与日本不同,亚洲其他一些国家由于历史、文化不同,以及曾经受到殖民统治,经济二元化普遍存在,都市和农村、都市社会内部的贫富差别十分严重,继续现有的发展模式,无法改变这种格局,也就难以持续发展。亚洲人口占世界人口的60%,地球上每天有36.5万人出生,其中57%是亚洲人;印度11亿人口,中国13亿,就占了世界的37%。如此巨大的人口资源,使亚洲成为全球劳动力供给基地和加工外包的首选,同时亚洲又是最有希望的市场。中国在30年的市场化改革中,大量引入外资,形成了“两头在外”的生产经营方式,这在特定的历史时期,起到了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。改革开放30年之后,中国走到一个十字路口,面临一个新的战略转变,而美国的经济危机,使这个转变显得更加急迫。上世纪90年代以来,中国经济的成长,正在成为另外一个世界经济成长的“发动机”,恢复了布罗代尔所谓“中国经济世界”的国际地位,发展中的制度建设将给亚洲带来深远的影响。
市场体制是一把“双刃剑”,它使一部分人先富起来,也使另一部分人富不起来,美国式自由市场主义尤其如此。平衡市场主义的负面效果,在相当程度上解决社会公平问题,将决定中国和亚洲国家的未来。十年经济衰退,许多人担心日本普通人的生活,其实由于藏富于民的政策,在效率和公平上的中庸协调,日本社会总体安泰,没有大的社会动荡。解决社会公平问题不单是一个道德选择,也是一个理性选择。我国作为一个“后发国家”,一个农村人口还有8亿的大国,如何利用国家的力量平衡市场竞争、增进社会公平,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课题。由于亚洲各国情况相似,使这个课题具有更深刻的文化意义。近代以来,曾经在农业、商业、文化等各个领域创造了辉煌的亚洲,被殖民主义所打破,随之而来的是西方文化的渗透,儒教文化、伊斯兰教文化、印度文化,毫无例外地受优胜劣败的价值冲击。近代化同时就是“文化失调”,“停滞的亚洲”和“近代的欧洲”成为一种对立图式和固定观念,剥夺了亚洲固有文化的“话语权”。随着亚洲的复兴,除了经济之外,文化反思也随之而来。远在西方人“发现”新大陆,传播近代资本主义文明之前,亚洲早就存在着复杂的商品经济和市场交易,中国制造的钱币曾经广泛流通。“10+3”集团、亚洲货币基金、亚洲经济共同体以及亚洲货币,在亚洲只不过是现代制度形式的“文化复兴”,对于美国和西方,则可能是一场“文化革命”。
美国的战略家说:一切取决于中国
最近,“历史终结论”者福山有个谈话,他说:“我从没说过美国是民主终结的典范。欧洲代表着这种历史终结的可能性。欧洲通过努力超越民族国家,比美国更加接近一种真实的历史的终结。美国则继续以自己的军事实力为荣,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主权”。“中国是一个更难对付的对手,因为它懂得与现代化妥协,让现代化为己所用,懂得提高竞争力,懂得利用科学技术成长壮大”。福山的结论是武断的,这种武断,恰好来自于作为日裔美国人对亚洲的无知和短视。历史刚刚开始,从中国和亚洲的复兴,从亚洲的“文化革命”开始。
美国的金融危机,标志着中国与美国“接轨”改革的终结。保尔森最近警告说:“美国金融危机不能成为中国减缓金融改革的借口,我们已经转告美国下届政府,一定要抓紧推动中国改革”。是的,中国必须建设新的金融体系,但不是继续和美国式金融模式完成“接轨”,继续追随IMF和世界银行。摆脱美元霸权和IMF的束缚,需要一个团结的亚洲,共同维护本地区的共同利益,必要时在金融合作上另起炉灶,和欧盟一样,亚洲的一体化将改变世界的格局,对抗美国的“一家独大”。随着美国地位相对下降,精明的日本早就谋划,并在美国之外的亚洲开辟“第二战场”,实施“对美依存”到“亲美入亚”的战略转变。日本社会普遍认为中国迟早会取代美国,成为全球经济的“超一流大国”,为此“经营资源”必须向亚洲、中国转移,让日本“回归亚洲”。在这个过程中,企业界最积极,不少日本大企业已经将经营重心转移到亚洲,建立以新加坡为中心,兼顾中国和印度“两个战场”的经营体制。因为除了中国,新兴经济体还有所谓“金砖四国”(俄国、中国、印度、巴西)、“金砖六国”(加上了印度尼西亚和南非),还有VISTA,又加上了越南、土耳其、阿根廷。不管是“金砖”还是“VISTA信用卡”,“人类有史以来高速增长同时化”的主力是亚洲。历经20余年,欧洲终于实现了欧盟联合,有了欧元区、统一货币、区域内贸易欧元决算,其经济和政治意义显而易见。随着亚洲经济的成长和一体化,货币联盟将是一个必然结果,问题在于如何推进走向“亚元”。人们怀疑,亚洲的“西方国家”日本,是否会真正“回归亚洲”?正像英国“光荣孤立”、“亲美疏欧”一样,日本是美国的盟国,所以“亲美入亚”也有中庸调和的一面,眉目不清。在东亚峰会上,日本政府参加“吉隆坡宣言”,宣称把建设“东亚共同体”作为战略目标。日本是世界第二经济体,实力远大于英国,日本经济日益依赖中国和亚洲,只要中国参与和支持,日本将无法选择“光荣孤立”。
日本人将自己的“回归亚洲”也称为“文化革命”。明治维新以后,日本数典忘祖,搞过一场“脱亚入欧”的“文化革命”。虽然“脱亚入欧”路线成败尚无定论,至少它使日本成了亚洲的“西方国家”,进入了“富人俱乐部”。中国和亚洲的复兴,使敏感的日本看到其国家利益的所在,“亲美入亚”不是戏言。美国一向非常关心中日关系,最近国家情报委员会又出了《2025年世界局势预测报告》,对中日关系未来的几种可能性作了评估;中日关系既有可能保持互利,也有可能反目成仇;中国持续经济增长,对日本的重要性将继续增强。中国强军,使日本继续保持美日军事同盟,也可能联合亚洲其他国家,建立包括多国的安全保障框架。反之,中国经济出现衰退,日本可能联合其他所谓“民主主义国家”,强化自己的军事力量,与美国一起孤立中国。如果美国在东亚的存在感降低,日本可能更加接近中国,中国将承担更重要的角色。即使美日同盟弱化,由于国内抵抗势力强大,日本拥有核武的可能性不大,但日本面临威胁时不排除建造核武器。如果中美两国更加接近,美国容忍中国的军事力量,并减少在中国周边地区的军事存在,日本也将更加接近中国,韩国、东盟各国和地区也将会顺应潮流。不管愿意与否,美国的战略家们终于承认,一切取决于中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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